今天是我和妈妈断联的第45天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写这篇东西。想怀着感恩,又觉得有些假,想要表现愤怒,确实也感受到了一点愤怒和受伤,但似乎又在克制。经过两次冥想后,我似乎回归到了一种平静的情绪中。但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压抑自己更深层次情绪的结果。突然间,有点想要呕吐,甚至想要报复,想要他们承认他们错了,但一想到日渐老去的他们,还是会心生不忍。

之所以想到要写,直接原因是明天我要回趟家,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以及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我刚刚打开在2022年末给妈妈写的一封信又读了一遍。当时写这封信是我在读了《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美:苏珊 福沃德)后按照里面教的方法“对峙”写的,意在尝试和妈妈沟通,甚至在信的末尾还带有“虽然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可以重新开始”的期待。

一年半后的今天,我好像已经几乎没有这种期待了。那天教练问我,你希望你和父母的关系是怎样的?我略带苦笑地说,各自安好吧

那封信的末尾,我向她提出了期待,希望她放下对我的控制。我现已了解,不给她控制我的机会是现阶段最好的办法。

一个半月前,她疯狂call我,发我微信,要求我按照她的想法去选择职业,如果我不照做,就要起诉我,要求我还她我读中学和大学的学费以及外婆给我的一笔钱,还要登报公告断绝母女关系。我拒接了N个电话,在最后一通电话里,我愤怒地质问她,你把我当什么?要我还钱就还钱?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就断绝母女关系?要起诉我就去起诉我?要我回家我就要回家?要我考编我就得考编?说完挂断电话,拉黑她的手机、微信。就这样吧。断联。

有一句话叫,感到受伤是因为总是允许对方伤害你。过去的我一直在允许她伤害我,因为心存一丝她会改变的期待。但现在,我不再允许她伤害我了。我也逐渐放下了对她的期待。

大概9岁以前我还能感受到尚算正常的家庭和亲子关系。从9岁我冒出“我希望妈妈开心,我要让妈妈开心而去努力读书”的想法并付出行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偏离自己的轨道了。以至于努力学习考上全省最好的中学时反而迷茫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我又要到哪里去?”因为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而学习,忘记了我自己生命的使命,我背负了本不应该由我背负的东西。

上大学后我一点点找回了自己的主体感。我找到了能让我获得成就感的事业:做环保公益活动。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次在活动中妈妈一个微信电话质问我为啥花那么多时间参与这些活动,对以后找工作有没有帮助,我委屈得差点落泪。

我意识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存在问题,但一直没有直面它们,直到2022年和Ex商量结婚事宜时。我那时已经意识到要经营好一段亲密关系,需要先直面和处理我和原生家庭之间存在的问题。母亲为了阻止我做出和Ex结婚的决定,说了很多刺伤我的话——赤裸裸的语言暴力。我也会反驳,但只会让我陷入情绪漩涡越来越深。父亲其实也说过很难听的话,只是他总是在背地里说,不当面跟我说,但母亲会转达给我。

去年年初,双方家庭见面。一次我都不忍回忆的见面,太让我难受了。到最后,我只想逃离。我发现在这里,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和情绪,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是不是受到了损失,和他们所谓的“为我好”。于是我和Ex分了手。同时我也深刻地意识到,我也将和父母说分手,只是需要等待时机。

我尝试和父母保持一种至少表面友好的关系。在母亲情绪看上去还算稳定的时候,我会尝试带他们去一些我喜欢的地方,带他们来市中心,见识一下更大的世面。我给母亲《抱住棒棒的自己》,希望她能看看,过了一段时间她告诉我她找不到这本书了。我在我俩还算能交流的时候跟她讲一些心理学知识,尝试潜移默化影响她,但已决定不会再当她的情绪垃圾桶。但这一切在她自己的心魔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我允许她的想法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并不尝试改变她的想法,但她每一次都拿她的想法要求我按照那样去做的时候,我知道,她越界了。

在我们家,我很少感到被看见,也很少感到情绪自然地流动,要不就是母亲突然的爆发,要么就是父亲和我暗暗地压抑。我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向他们流露,无论是消极的还是喜悦的。我好像只是他们完成他们的人生任务的一个产物而已。而在妈妈的理解里,我好像是她的所有物,只能按照她的期待而活,否则她有权收回对我的一切投入。嗯?只是一个投资品?投资失败了,恼羞成怒,要收回本金?

一年半前在给妈妈读那封信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她倒是很淡定,说我怎么这么重感情,这样很容易受伤的。上周末,做了一个“接受母亲”的冥想,当时的心情倒是挺平淡的。“各自安好吧”

2022年是我真正开始自救的年份。那时的感觉是,再不自救,我就要滑入万丈深渊了。只是那时的我除了救自己,我还想尝试救妈妈。当心理咨询师问我,你希望妈妈怎样,我回答我希望她开心时,她说这很难的。一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的人怎么可能能被他人拯救呢?我这是课题分离得不够呀。渐渐地,我不再尝试救她了。我把更多地关注和爱安放到自己身上。今年3月,我突然感到想要做冥想,于是就这么坚持到了现在。每天的冥想帮我更深链接了内在小孩,也帮我更深地觉察了自己的情绪和感受。

当我觉得我好像内核变得更加稳定了的时候,在5月,我进入了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我可以感觉到,在这一段亲密关系里,我和上一段亲密关系中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更沉静了。我不再着急想要改变对方达到自己或者父母期待的样子。我尝试去真正地看见对方,即使有的时候仍然做不到。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够真正地看见我自己。我并不知道这一段亲密关系会走向何方,但我可以感受到双方都在自我成长和为这段关系做出努力。前天,我开了一个新的小红书账号,想要记录下这段亲密关系中彼此的成长,也许这对他人来说可以成为一个观察样本。

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当我和妈妈断联后,我和父亲关系间的一些问题以及他对我的影响开始显露出来。在做“接受父亲”的冥想时,我感到害怕,心跳加速。父亲曾对我用过一些很粗暴的教育方法,他也直言是个不太擅长情感交流的人,但这并不能为他某些关键时刻的不作为免责。

我在小学即将毕业之际曾一度非常讨厌父亲。那时的情绪非常微妙,可能是一种被强力压制的怒气,也可能是对父权、对男权的怒气。现在的我会觉得,父亲总是会用一些宏大叙事消解/回避掉家庭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和真正需要沟通的地方。他有时会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曾让我觉得安心,也一度让我十分愤怒。这种权威感切断了倾听他人的路径。他真的有看到过妈妈的情绪和诉求嘛?他一直认为我和妈妈之间的矛盾只要我俩互相退一步就可以了。这让我觉得,他只是在追求一种关系表面上的和谐,或者把一些事情简单化和模式化了。只要我和妈妈之间的矛盾不至于影响家庭总体和谐或者说不要影响到他平静的生活就可以。这让我觉得他懦弱。我们家里有个巨大的大象,但好像都没有被他俩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但我已经疲于去做一些什么了。他们的生活轨迹似乎已经完全在另一条轨道上了。

对于房间的大象,我觉得似乎我做什么都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一个觉察,这和我对世界的无力感是何等相似!我感觉面对一个我可能感兴趣的社会议题,特别是结构性问题,我也会有这种巨大的无力感,似乎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导致我迟迟无法行动。而这种情形目前似乎只会发生在我在国内的时候)。我被一种巨大的权威感给震慑住了,在这头巨象面前,我似乎只是一只小老鼠。差异悬殊的体型和力量吓到了我,让我呆若木鸡。可我似乎忘了小体型的灵活性,如果不是硬碰硬,而是运用一些策略,可能会取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一个新的启发)。

“接受父亲”和“接受母亲”冥想中最重要的内容是感恩他们给我了生命,让我有机会能够体验这个世界的一切,无论是痛苦的、快乐的,还是平淡的、深刻的。所以那天教练问我,你希望你和父母的关系是怎样的?我在说各自安好之前,先说了一句感谢他们赋予我生命。这确实是一切的前提。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必然或者政治正确。只是就我喜欢体验和探索世界的本性来说,我确实要感谢赋予我生命的人,虽然他们也让我的人生游戏难度升级了。

如果把镜头拉远,他俩不过是一个退休赋闲在家的普通女人和一个在一家单位工作了一辈子的普通男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千千万万个中国家庭的缩影。每每想到这一点,我会生出一种奇妙感。我正在经历着一个独特的、只有我们这代人、这片土地上才能够经历的体验。这是一种创伤,然后独特的生命力和生命形态会从这片名为伤痛的石头地里生长出来。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